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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派剧艺散记

钱培荣 梨園雜志 2022-05-01

日所推送之《余派剧艺散记》录自《说余叔岩》,作者钱培荣为香港名票,与赵培鑫、吴必彰同时拜在孟小冬门下,孟女士定居香港时为钱先生说了十出戏并有教学录音传世。此文中钱培荣先生回忆了余门习艺之种种心得,尤以对余先生所总结“度曲十病”的记录,最为珍贵。


 余叔岩氏,祖籍湖北罗田,三代梨园世家。余氏禀赋聪颖,经名家教传而又刻苦用功,歌坛创业数十载,享有一代宗匠之盛名。当年,余氏每逢谭鑫培氏演出,辄必往观,细心揣摩;复请益于专研“谭派”之方家,乃至票界名宿,集思广益,博采众长。终为谭氏之后又一集大成者。

 

 据业师孟小冬氏讲,谓先太师文、武、昆、乱,唱、念、做、打,无不精到。演戏严肃认真,于艺事兢兢业业。故其所创之“余派”艺术,独树一帜,绝非偶然。余氏善学,家藏书卷颇丰,尤对剧词、声韵研究甚深。早年,为《御碑亭》一剧唱词,反复改进多次,复请教于多位前辈词曲家及韵学家指正;中、晚期,曾为修改,润饰《乌盆记》、《法场换子》、《沙桥饯别》等众多剧目之词腔,劳心积虑,甚而彻夜不眠,力求尽善尽美而后止。仅以数例,可见一斑!



《洗浮山》余叔岩饰贺天宝

 

 1938年,余氏因赏识孟小冬之才华资质,破例收为弟子,悉将平生心得传于孟,而孟氏亦不负乃师苦心。孟为学艺,朝于斯夕于斯,每日偕琴师王瑞芝去余府,风雨无阻,事师甚恭。先以小声学唱,抑扬顿挫,语气感情,极尽详微之能事。余氏教导甚严,如遇一字之错,必指点精透,及至正确后复往下教。时而为正一字音,经数日、周期方得认可。学戏之时只许心记,不准笔录,以期牢记不忘,违者不再教传。孟氏学艺虔诚,余门立雪五载,深得真谛,被余氏赞为门人中佼佼者。此绝非虚夸也!

 

 记得20年代初,先太师余氏演《探母》一剧于上海,我年仅十余岁,有幸往观。余氏唱腔出神入化,表演动人,身段优美,气宇非凡。对此,笔者识陋见拙难以形容万一,然其声容至今犹萦绕脑际,未能忘怀。此亦系我仰观先太师余氏艺术之仅有机缘。我14岁伊始,即酷嗜皮黄,初习谭,后迷余。少居申沪,请益于前辈耆宿,凡三十五年。1952年在港,幸得正式拜于孟小冬氏门下,始登堂入室问艺。时光荏苒,于今又三十五年矣!



《四郎探母》余叔岩饰杨延辉

 

 孟氏秉承先师遗风,授徒亦严,教唱时首讲一戏腔调之曲折婉转、尺寸疾徐、劲头轻重、筋节松紧,以及咬字、切音。凡一字一音略有偏差,即令中止,待校正后方准继续进行。每段曲调达于字正腔圆,仍须吊嗓练唱数百次。更要通晓五音四呼部位;讲究四声阴阳之法,明悉倒字飘音之弊;然后使之了解人物身份、性格,揣摩喜怒哀乐之情致与神韵,冀表演达于淋漓尽致而后已。

 

 得一良师不易,学而不勤亦徒然耳!我习研此道迄今七十年,从未因他故而中辍。近年偶无琴师,即随录音磁带琴声练唱,无一日间断。于今粗有体会,乃感得严师教导有方,受益且多矣!



1952年孟小冬收赵培鑫、钱培荣、吴必彰为徒

 

 孟师谓,先太师余氏在唱论上总结有“度曲十病”之说,且有劄记,尝为课徒时所用,作学唱者之戒。据孟师口述,今忆其概要,公诸同好。然年深日远,所记难免纰缪疏漏,诚望贤达之士匡补,以正原真。

 

 度曲十病者计为:方音、犯韵、截字、破句、误收、不收、烂腔、包音、尖团不分、阴阳不辨,十种是也。

 

 (一)方音:天下之大,百里殊音。入门学戏,读字须先正其所犯之“土”音,然后可与言曲。西、北方音犷重,犯者居多;南方鄂音所称犯者而少;中原实五方所宗,使之悉归中原音韵,当无僻陋矣。

 

 (二)犯韵:同一方音,又各有单犯某韵。北人有犯“支思”、 “银蝇”、“油肉”不分者;南人多犯“横红”、“分风”、“难蓝”相混。应明辨字之反切、声韵,出口审音。唱时一经出现舛误,须立即纠正。

 

 (三)截字:一字出口无论工尺多少,必须唱完,口不改型,至字尾方可收回本字之韵。若中间口形略有变异、张合,将字截为两段,单字唱成叠字,或工尺未完、收口过早,致仅有余腔而无字。此病最易忽略,宜审慎之。

 

 (四)破句:句法乃文理所关,不可误断、误连。断句不清必将割裂词义,冒现歧义,甚而贻笑于人。

 

 (五)误收:某字应收某韵,乃一定之规。常有出字无舛误,及至行腔,自恃嗓音清亮、高亢、气足,纵情使长腔,遂至往而莫返,归韵时信口为之,不知念成何字。此为第一大病,虽名优老伶亦常见不鲜。应警之戒之。

 

 (六)不收:一字唱完,字尾之后收音,完成本字,再唱下一字,须交代清楚。如出而不知收,仅有字音之体,尚欠归结。若囫囵含糊,更不知所宗。此为不明归韵收音所致。须知按类归收字音必然有束。

 

 (七)烂腔:字到口中须要留顿,落腔更要简净;刚劲处要有棱角,柔软处要能圆湛。腔须细刻水磨、咀嚼品味,方成绝唱。否则,刚劲趋于僵硬,柔和近乎绵塌。曲中圆柔处最易唱成“烂腔”,俗称“棉花腔”。不可不戒。

 

 (八)包音:即音包字也。出字不清,腔又太重,字为音所包。旁人听之有声无字及至唱完,不知何字何曲。此系只会用咽,不会用口,不明五音四呼之故。声音发出,依字分属五音各位。别其四声,判其阴阳,全在口腔上用劲,方能字清腔正。若仅凭咽部发音,不辨喉舌齿牙唇等,音虽袅袅绕梁,然终成笑柄。

 

 (九)尖团不分:北方团音居多,穿齿之尖字较少。少成习惯,不能自知。如读“湘”为“香”,读“清”为“轻”,读“前”为“乾”,读“焦”为“交”。诸如此类,实难详举。入门不为更正,终身不知辨别。要知字音出口有风即尖,无风即团。皮黄唱、念,乃依中州韵(音)为据。熟记之后,辨其字音送气与否,分之亦甚易也。

 

 (十)阴阳不辨:字之音义,清轻者为阴,浊重者为阳,故四声皆有阴阳。平声阴阳人易辨之,上声阴阳判之则难,全在字母区分。去声阴阳至关重要,如“帝地”、“冻洞”等。入声也有阴阳,如“决绝”、‘发伐”;中州韵“入派三声”,于此分之甚细,不可不审。

 

 “余派”唱腔艺术,精细讲究,须深入探求反复琢磨,更须不懈练习、实践,方能收有明显成效。“余派”为京剧重要流派之一,其艺术博大精深,不愧为中华文化中之瑰宝,愿国人继承发扬!

 

 1987年5月于香港

 

 (《说余叔岩》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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